2021年10月27日（周三）下午，著名外国文学编辑、国际版权经纪人、译者彭伦先生莅临我校，做了题为“从出版视角看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学术讲座。讲座由翻译学研究所所长郭国良教授主持。
讲座伊始，彭伦向大家介绍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大学毕业后曾在中国早期门户网站“亿唐网”担任国际新闻编辑，后来到《文汇读书周报》做记者、编辑，开始接触出版业。之后，怀着向国内读者介绍更多经典外国文学作品的宏愿，他加入99读书人公司，成为一名图书编辑，正式涉足出版业。2016年，进入不惑之年的他决定离职，一手创办图书品牌“群岛图书”（Archipel Press），在过去五年里出版了近20本外国文学作品。有感于中国在图书版权贸易上的巨大逆差，世界对中国文学不够关注，他从2018年开始，基于自己的出版经验和对国际出版业的了解，尝试参与中国文学在海外的版权输出工作，以期向国外读者介绍那些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
彭伦指出，文学作品的翻译出版是一个动态复杂的过程。从版权产业链的角度来看，需要作家、作家文学遗产基金会、文学经纪公司、出版社版权部、书探、版权代理公司、编辑和译者等各方面的参与。虽然出版社位于出版链条的终端，但文学经纪公司在版权市场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在中国传统出版业里，文学经纪人是一个被忽略的角色。相比之下，欧美的文学经纪人制度则十分发达，是沟通作者和出版社的重要桥梁。一方面，文学经纪人可以帮助维护作家的权利；另一方面，他还可以推销代理作家的作品翻译版权和其他衍生版权。因此，中国文学想要“走出去”，寻找合适的文学经纪人是必不可少的环节。目前彭伦正在和英国、西班牙、日本等国的著名文学经纪公司合作，有望将更多的中国文学作品输出到世界各国市场。
此外，彭伦谈到，国际书展在图书版权交易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如法兰克福书展、伦敦书展和北美书展等。在书展上可以见到来自世界各国的文学经纪人、出版人、编辑、书探。与他们展开交流，可以不断扩大自己的信息网络和人际交往网络，在国际图书版权市场上积累社会资本。在书展上还可以了解到世界各地由政府或半官方机构设立的翻译出版资助项目和出版人访问项目，这对中国文学的海外版权输出也十分重要。
彭伦还分享了他正在负责的中国当代文学版权输出项目。第一个项目是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这部作品篇幅较长，翻译难度较大，不少外国译者和出版社都打了退堂鼓。好在，经瑞典著名汉学家马悦然（Nils Göran David Malmqvist, 1924-2019）推荐，金宇澄结识了美国资深翻译家陶忘机（John Balcom）教授，并邀请其翻译该书。当彭伦开始代理《繁花》翻译版权时，陶忘机已经翻译了几章内容，彭伦可以有现成的样章向各国出版社编辑推荐。另外，王家卫导演筹备拍摄《繁花》电影、电视剧的消息，也促成了《繁花》在美国的出版计划。彭伦讲道，美国著名文学出版机构法勒-斯特劳斯-吉鲁出版社（Farrar, Straus and Giroux，简称FSG）的编辑杰里米·戴维斯（Jeremy Davies）是王家卫导演的粉丝。当他得知王家卫导演准备拍摄《繁花》时，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经过长达半年时间的评估，FSG最终决定签下《繁花》的全球英文版权。
此消息一出，鉴于FSG在国际出版界的影响力，其它国家的出版社也纷纷向《繁花》这部作品抛出橄榄枝。比如，法国知名的伽利玛出版社（Éditions Gallimard）在一周后就与彭伦联系，想要购买这部作品在法国的翻译版权。据彭伦介绍，《繁花》在法国的翻译颇有波折。最初有两位年轻译者（一位中国人，一位法国人）毛遂自荐，于是彭伦把他们介绍给了伽利玛出版社编辑。彭伦和金宇澄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却被出版社告知他们要更换译者。原来，在翻译筹备过程中，另有一位法国译者主动联系出版社，想要竞争翻译《繁花》的机会。最后经过出版社的反复考量，决定更换译者。于是《繁花》法文版就由这位法国译者和她的中国搭档完成。
另一个版权输出项目是双雪涛的小说《平原上的摩西》。这部中篇小说3万余字，收录在小说集中。如果单独出版，篇幅不够；但如果以短篇小说集的形式出版，各国出版社又觉得没有市场潜力，普遍不愿意。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篇幅问题，一直没有出版社下决心出版《平原上的摩西》。有一天，韩国重要文学出版社民音社留意到彭伦代理的出版项目，民音社有熟悉中国文学的编辑知道双雪涛是近年中国迅速崛起的年轻作家。编辑直接阅读了《平原上的摩西》，并请韩国的中国文学专家审读，很快决定签下这部作品。
《平原上的摩西》在美国的翻译出版，背后也有着一段极具戏剧性的故事。彭伦坦言，译者程異（Jeremy Tiang）在其间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考虑到篇幅问题，程異建议把这部作品与双雪涛的另外两部背景同样为沈阳艳粉街的《光明堂》和《飞行家》放在一起，拟定一个主题，以三联画式的小说形式集结出版。程異和其他译者还翻译了双雪涛的几个短篇小说，并在美国和加拿大的杂志上发表。不久，历史悠久的美国亨利·霍尔特出版社（Henry Holt）的编辑主动与彭伦联系，表示读了那些短篇小说后对双雪涛非常感兴趣，希望可以欣赏更多作品。最终，彭伦与合作的英国经纪公司一起把这部作品授权给美国亨利·霍尔特出版社。
截至目前，《繁花》已授权七个国家的主流出版社，《平原上的摩西》也授权给四个国家的主流出版社。随着这两部作品的影视化改编，彭伦相信接下来它们在海外会有更广阔的出版市场，拥有更多语种的版本。从今年开始，彭伦还得到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支持，一起创立了上海译文出版社国际版权中心，争取在未来三年内输出更多中国作家的版权。
讲座最后，彭伦和在场师生还就麦家的作品在英美世界的译介与传播、后疫情时代中国文化对外传播与交流等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通过本次讲座，我们清晰地认识到，中国文学外译不只是语际转换，更涉及到翻译、出版和传播各个环节里行为主体之间的交流与协作，充满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是一个充满张力且复杂多变的行为主体网络。尽管近几年中国文学加快了“走出去”的步伐——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刘慈欣的《三体》在海外掀起中国科幻小说的高潮，但总体而言，世界对中国文学的关注度仍然远远不够，中国文学“走出去”任重而道远，需要政府和民间力量的积极参与与通力合作。当然，我们也要充分理解，翻译是一种生成性活动，任何翻译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要冷静、客观地看待中国文学在海外译介与传播的阶段性和历史性，尽量避免中国文学“走出去”的焦虑与不安。诚如彭伦先生在讲座中所提到的，我们要以自信、平等的目光看待本国文学与他国文学、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系，要相信中国文学是世界文学的一部分，必定会在海外读者的心灵中产生共鸣与共情。
文/ 枣彬吉
图/ 郭国良
审核/高睿
浙江大学中华译学馆
浙江大学翻译学研究所
主讲人简介：
彭伦，外国文学编辑、国际版权经纪人、译者。曾任《文汇读书周报》记者、九久读书人公司副总编辑。2017年创立出版品牌“群岛图书”，策划出版外国文学作品，并代理中国作家的国际版权。译有《遗产》《凡人》《我与兰登书屋》《天才的编辑》《我信仰阅读：传奇出版人罗伯特·戈特利布回忆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