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9日下午，复旦大学外文学院英文系教授包慧怡老师应邀做客浙江大学中华译学馆，以“中世纪的译者-制书人：以乔叟为例”为题带来人文系列讲座。本场讲座由郭国良教授主持，吸引了众多对中世纪文学、翻译史感兴趣的师生参与，一同探寻手抄本时代译者的多重身份与文化价值。
包老师本科与硕士阶段均就读于复旦大学英文系，后赴爱尔兰都柏林大学攻读中世纪文学博士学位，专攻古英语与中古英语文学研究。包老师累计出版译著16种逾200万字，曾获爱尔兰文学交流会国际译者奖、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等。学术写作和翻译之外，她也从事诗歌和小说创作，短篇小说《双梦记》获第八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双子星”奖，出版诗集《我坐在火山的最边缘》。
包老师以“生命太短，翻译太长”为引，首先聚焦《林迪斯法恩福音书》这一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珍贵手抄本。结合自己的古文书学研究经验，她指出，该手抄本能留存至今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这部融合古英语与拉丁语的双语手稿，实际由多位制作者共同完成——主教埃夫里思书写正文、主教埃塞尔沃尔德装订封面、隐士比尔弗里斯打造珠宝装饰，印证了中世纪“一本书的作者通常不止一人”的普遍现象，也侧面反映了其留存价值。集合13世纪学者波纳文图拉的“作者四分法”：缮写士（单纯抄录）、汇编者（整合片段）、评论者（补充阐释）与作者（原创为主、引述为辅）以及基于自己对中世纪文本传播机制的研究，她进一步指出，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中，译者作为“用自己的字逐一表达别人文字的人”，成为第五类重要的“制书人”，且被视作最接近现代“作者”的群体。中世纪羊皮册的制作者多匿名，文本的流动性极强。包老师结合自己接触过的中世纪手抄本实物特征，提到读者在页边添加的注释、折页中的补录，这些都让书籍成为动态的文化载体，而译者的工作则是这一流动过程中关键的连接环节。
谈及中世纪的“原创性”观念，包老师结合自己主讲《乔叟与十四世纪》课程的教学心得，指出，其与现代认知截然不同——当时的写作者往往低调遮掩个人，假托自己是编辑或译者。作为这一时代的“特例”，乔叟虽也遵循传统话术，在《女杰传》中自称“拾穗人”，但在《特洛伊罗斯与克丽希达》中却宣称“只是复述原作者的话”，已然展现出鲜明的作者意识萌芽。
14世纪为中古英语文学的黄金年代，尚未出现阿伦戴尔大主教颁布的关于限制《圣经》改编的法条，乔叟的翻译实践为自身成为作家之路提供了最好的自我教育，也为中古英语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和文化动量。在乔叟创作的梦幻诗《女杰传》的序言中，他翻译的《玫瑰传奇》因呈现“典雅爱情”的多元面貌遭到“爱神”批评——“你用你的翻译伤害他们”。包老师认为，这一批评恰恰印证了其翻译的广泛影响力。乔叟在自己的创作中与作为译者的自己展开对话，进一步彰显了他的“作者-译者”主体性意识，以及“译创互哺”的现象。她讲道，乔叟的实践并非个例，但丁、薄伽丘等文学巨擘均曾将拉丁文或宫廷语言译入俗语，正是基于这些译者的努力，为英语、意大利语等现代文学语言奠定了基础。《坎特伯雷故事集》及其广泛传播在100多种英语方言并存的时代，使以伦敦为中心的东米德兰兹方言脱颖而出，直接影响了莎士比亚使用的早期现代英语伦敦方言，最终塑造了现代英语的面貌。
讲座中，包老师认为——翻译如“携物渡河”，脱离具体语境讨论归化与异化其实毫无意义。中世纪手抄本文化构建了一张由书籍互文性织成的巨网，一部作品往往边界模糊，译作（旧书）成为创作（新书）的起点，译者则是连接不同文本、不同时代的摆渡人。她以乔叟与其笔下“誊抄工亚当”的互动为例，分享了中世纪文本传播的细节。乔叟在诗中抱怨亚当“疏忽仓促”，未能忠实誊抄他的《波伊齐》（译作）与《特洛伊罗斯与克丽希达》（著作），这段文字既反映了作者对文本准确性的追求，也印证了中古英语已与现代英语高度相似的语言发展状态。而托尔金对《高文爵士与绿骑士》的学术性翻译与编辑，则延续了中世纪译者兼具学者与创作者的传统。包老师还提到中世纪阅读体验独特的羊皮卷——由于文本互文性极强——“读一本等于读一百本”，翻译正是实现这种文化浓缩与传承的关键手段。
提问环节，现场师生围绕波纳文图拉《箴言四书》的创作动因、中世纪诗人与作者的身份重合等问题展开交流。包老师认为，中世纪的诗人被视作“可驾驭一切文类的创作者”，而文本的流动性同样体现在解读过程中。但丁《新生》中对同时代诗人解梦诗的收录与评注，可重新组装的折页等抄本媒介的流动特性，都体现出读者成为参与文本生成的潜能。她建议大家可阅读Alastair Minnis教授关于中世纪文本权威之争的专著，深入挖掘文本背后的文化逻辑。整场讲座，包老师从自己深耕多年的中世纪手抄本研究切入，层层揭开中世纪翻译文化的独特面貌，梳理了中世纪翻译史的脉络，生动诠释了“翻译与创作实为一体两面”的核心观点，让在场师生对平时难以触及到的欧洲的翻译史以及翻译文化价值等问题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整场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文：高明页
图：刘可欣
审核：杜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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