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7日上午，著名译者张菁老师应邀作了题为“译者的抉择：中国传统文化在翻译中的还原与重构”的学术讲座。讲座由语言与翻译系副主任卢巧丹老师主持。
张菁老师长期从事中文小说、戏剧与戏曲的英文翻译项目，近年来的主要作品包括金庸《射雕英雄传》英译（第二部、第三部（与Anna Holmwood郝玉青合译）和第四部（与Shelly Bryant合译)，由英国麦克莱霍斯出版社（MacLehose Press）出版)、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中国经典翻译项目元杂剧《窦娥冤》的翻译（后华裔编剧高雅竹根据该本改编为话剧《六月雪》（Snow in Midsummer）以及英国皇家宫廷剧院中国项目（Royal Court Theatre China Project）等。
翻译观念影响翻译实践。作为活跃的独立译者，张菁老师在谈及翻译观时指出，译者和作者、受众之间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翻译策略。译者的“上家”是作者，“下家”是受众。而受众种类繁多，故而翻译需要考虑他们的不同需求。例如，当今英美读者间兴起了有声书热，有声书因此成为西方图书商业运作模式中不可或缺的一大“卖点”。如果译者考虑到读者的听觉需求，翻译的选词、表达方式与语序就可能与只供视觉阅读的纸质图书不同。此外，不同读者对于目的语文化的熟悉程度也有所区别，对不同文化背景和年龄段受众，译文要尽量做到“友好”、“兼容”。除了读者以外，译者当然也是影响译文形态的主体因素。她用蛇梯棋（Snakes and Ladders）游戏，生动地展示了自己对于译者思维活动的基本看法：翻译虽起点与终点十分明确，但过程却充满未知数。译者常常需左右兼顾，上下观照；为此，时时刻刻都需做出抉择。有时，成功的译文还离不开一点“灵感”与“运气”。同时，译者也非机器，她有自己独特的思想、经验、爱好、性格与教育背景，这些复杂的个体因素无不潜在地影响译者的翻译选择。
随后，张菁老师介绍了自己翻译《窦娥冤》剧本的缘起与经历。皇家莎士比亚剧团之所以会邀请她来翻译《窦娥冤》，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现有的英译本并非舞台演绎本，不适于表演，也难以为西方戏剧家改编提供有效参考。张老师再度强调了受众分析的关键性，她的《窦娥冤》译本主要为改编编剧服务，需考虑改编后的观众。虑及元杂剧和现代话剧在语言与表演模式等诸方面差异很大，她在翻译过程中广泛参考了莎士比亚的剧作，按编剧需求让译文贴近原文字句，同时模拟戏剧表演现场，确保译文在被朗读时的语音流畅性。为了把译文打造为一部话剧剧本，她在翻译中基本放弃了曲词的押韵与格律，但以现代话剧的风格保留了绝大部分曲词与宾白中体现出“戏剧性”的语言成分。
张老师指出，以《射雕》为代表的汉语武侠小说一般有三个特点：第一，人物众多，即常常一群人十来个角色在一个场面中同时出现；第二，视觉不断转换，镜头感强，每个角色都会有相对独立的思考空间和“表演时间”。与之相比，西方类似的通俗小说一般在个别场景中角色数量相对有限，叙述比较统一，不常在不同角色身上来回切换；第三，对动作或情节的思考与对话常同时出现。张老师以“第十八回三道试题”为例，具体讨论了《射雕》的上述篇章与语言特点，以及相应的翻译策略。
《射雕》翻译的另一挑战来源于金庸武侠小说深厚丰富的文化内涵。如在小说中，时有角色“掉书袋”（即在对话中引用古文）的情况。张老师以“第二十八回铁掌峰顶”引用范仲淹《岳阳楼记》为例，介绍了自己的翻译思考过程。她强调，此类古文虽已有不少现成的译文可供参考，但她均亲自操刀。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直接使用已有的译文将涉及到版权问题，但更重要的则是翻译这类特殊的原文需要在基调、语气上进行调整才能使之有机地融合到小说的情节与场景中，符合上下文的语境，达到作者引用古文以营造氛围的效果。
《射雕》中也有不少文字游戏耐人寻味，却给翻译制造了不小的困难。张老师举了“第三十回一灯大师”中的一例。她将原文的拆字迷处理为英文藏头诗，并将谜底汉字的含义也在藏头诗中表达了出来。
《射雕》中谜面为：
六经蕴藉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
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床无所有。
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译文：
For years the six classics have guided this heart,
One blade for ten winters this hand has honed.
Reclining, this one sprig of apricot blossom,
Explain the heavens’ mysteries these lips would not.
Masterstroke from this great one,
Obscures half a bed of naught.
Set aside this courtier’s cap to retreat with the name whole,
This face, did you know how it once looked?
其中“六”、“一”、“十”三个字组成“辛”字。“杏”上加一横，下去一口则为“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字和一点为“状”字。“完”字去掉头上的“冠”，即宝盖头，则为“元”字。因而谜底为“辛未状元”。字谜巧妙利用了汉字的构字方法，在英文中却很难翻译出这种结构效果。张老师在审慎的思考后，将“状元”对应的“FOREMOST”中八个字母分别作为八句译文的开头，运用藏头诗的形式再现了汉语字谜，巧妙地将中文的“拆字”对应成英文单词的“拆字母”，并将其藏到译文谜面中。
而对于《射雕》中引用历史文献的情况，张菁老师列举了“第三十六回大军西征”中的例子加以说明。她在翻译时尽量选用偏向于较早期英语的用词和组句，并参考了莎士比亚《亨利五世》(Henry V)话剧等皇权戏。
讲座最后，张老师以“拆分、重组、删减、增加”概括了自己翻译整部《射雕》的过程。张老师讲到，不少学者都喜欢将译者比作“桥梁”，但是她认为，要翻译中国传统文化，译者就不仅仅只是作者和受众之间的“桥梁”，更应该是“红娘”。这是因为，桥梁只是原文与译文之间“被动的连接”，而要让分处两端的作者与读者“相向而行”，译者就要“千方百计”在合理的范围内对原文进行还原与重构，尽可能地通过增强原文的吸引力推动受众，最终让原作者与其异语读者“走到一起”。这是从事中国传统文化翻译的译者的职责与使命。
在与在座师生互动环节，张老师就翻译选择的外部影响、如何在剧本翻译中进行文化补偿、合译著作如何保持前后风格一致以及武侠小说中角色名如何翻译等问题进行了解答与阐释。在两个多小时的讲座中，张菁老师结合自己丰富的翻译实践，娓娓道来，给现场的老师和同学们带来了很大的启发，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圆满结束。
文：邵子程、杜磊
图：何文忠
浙江大学英语-翻译基础层教学组织
浙江大学翻译学研究所
中华译学馆
2021年11月22日
